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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體之於內容,藝術家林冠名談影像創作脈絡與觀看行為
2021/04/23 · 作者/鄭博名 · 攝影/林志潭 、Mo Chein · 編輯/週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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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認不算是攝影師,林冠名投入影像創作多年,從底片過渡到數位媒介,閱讀畫面的感受力隨科技遞變。大學時期拿到第一台 DV,便一股腦栽進去,對影像生成的脈絡尤感興趣。有別於攝影專注內容當下,他側重捕捉時間的軌跡,因為「時間什麼都可以談」。

《散落物 memento》是林冠名首次將五年多來隨拍的照片整理發表,有些出自相機有些是手機,一共80張日常風景反映出一個人的生活狀態。此外,這次展出特別挑選8張照片,挖空並以不同紙質輸出成紙製品。觀者得以透過紙張與現場螢幕互動,體會兩者閱讀間的差異,也能各自發展出無窮無盡的想像空間,為觀看過程增添不少樂趣。


Q1. 請跟我們聊聊《散落物 memento》這一系列的創作源起?

LN:平常自己到處跑習慣了,不管走路、開車,散落物的感覺就是有時後你騎一騎會突然看到有東西掉在路邊。我記得國道上會有跟散落物相關的警語,提醒用路人注意,就覺得自己拍照都是這樣的狀態,還蠻隨機,好像是把一些閒置在路邊、常人不會注意到的東西,因為我的眼光把它拍攝下來。

散落物這一系列嚴格來講是我自己平常拍的東西,不算嚴謹創作概念,你要說是創作靈感蒐集也好,或是日常隨拍都可以。基本上它沒有一個非常強烈、某個方向的創作內容,是一個非常七零八落的狀態。 我曾經在一檔展覽中,將我在電腦搜尋附檔名.JPG的圖片全部印出來,不只自己拍的照片,還有網路存取的圖片、電腦內建的icon等,做成好幾本書。你會發現某段時間電腦裡儲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放到哪裡的東西。這種已經數位化的內容,平常被我們存在硬碟裡,它沒有所謂的體積感,不會像書本、廣告紙,那個量感我覺得還蠻有趣的。因為那次經驗,我一直在思考我拍的照片,未來可以用什麼方式展現。

現在我們觀看影像的方式有點麻木,不管看facebook 還是 Instagram,基本上就是滑過去覺得有趣就按讚,不會在那個影像停留太久。所以這個散落物的內容,某種程度我是想要去挑戰現代人的觀看,好像給你很多影像,一時間無法消化,可是每張影像或許又有一些內容可以刺激你,這些內容會不同於你在電腦或手機上閱讀的感覺。


Q2. 《散落物 memento》是這兩幅作品《覓食》與《漣漪》的進一步延伸,可以跟我們分享為什麼會想要在影像中挖出一塊「空白」嗎?在這此次選出的8張照片中,有帶來哪些新的詮釋?(或它們彼此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LN:其實這就跟做設計過程很像,有時候要裁切畫面,決定哪些東西要留下。《覓食》與《漣漪》這兩件作品是以非常快的方式產生出來。當時在﹝就在藝術空間﹞辦展,主要的影像作品還沒完成,卻收到藝廊需要圖片宣傳的訊息,靈光一現想到自己曾拍過一對鴨子在河邊吃水草,除了呼應展中的作品有拍些水面的氛圍,也意識到,到底宣傳一個展,它是宣傳本身,還是展覽本身?所以當我交出這個被我裁切的鴨子的圖檔時,特別指出這也是我的一個作品,可以印在明信片上。所有宣傳都只能用這張圖片,不能有其他張。

我們要看的東西是被挖出來的東西,沒有被挖出來的東西其實往往是我們不看的或不要的,所以那次展覽等於是把我們認知不要的東西做一個輸出。我挖那個洞其實跟展覽的明信片是一樣大的。有點用這個東西去挑戰閱讀的感受:看這些影像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面對。為什麼我要把明信片設定為是一個作品?因為很少人會意識到文宣品也可能是作品的延伸,可能看完展覽過一陣子就把它放到廢紙堆裡,可能隨著時間就把它丟掉。

對我來說,在觀看影像的過程中,影像於不同媒介上被賦予的不管是任務或意義,到底想讓我們接收到什麼?尤其,我覺得現在這些感受的差別愈來愈小。影像太多太氾濫,我們並不會特別覺得某一個影像讓人記憶深刻。曾經歷過尚未數位化年代的人,可能會覺得「明信片」這類可紀錄時間的紙製品很有趣、具紀念價值,它也不同於一般閱讀觀看習慣,但它已逐漸消失於當代生活之中。

早期很多藝術家常常有書信的內容被留下來,如果是我們這輩的藝術家,以後要蓋個博物館紀念他,搞不好都只能看畫作,書信的內容都檔案化了,因為都寫 Email或 Line。日常生活的內容都留在電腦裡,沒有什麼溫度。早期還有人書信會寫在衛生紙上,充滿了他當下的狀態與過程,數位則完全無法乘載這個。


Q3. 捕捉這些影像並挖空,對影像本質或意義上,有產生什麼改變嗎?

LN:其實《漣漪》跟《覓食》是要跟不要; 但這次展出的電視尺寸比較大,與要輸出的紙張尺寸比例相對來說會有落差,我擷取的地方只佔了原圖很小的一塊,所以被擷取的畫面輸出在紙張上是一個意義,它是可以被閱讀的內容;被挖空的畫面則提供了另外一個想像空間。觀者會好奇被挖的地方和其他畫面關係是什麼。


Q4. 紙張與螢幕除了顯色原理不同,在觀看的過程中,兩者會產生何種呼應及連結?被選擇出來作截切的照片或局部畫面,你覺得他們與紙張之間的關聯是?可以跟我們分享你是如何欣賞這些不同載體所呈現的美感?

LN:譬如說如果我今天很迷周杰倫,我不會掛個螢幕在家裡24小時撥放。我覺得紙張很簡單嘛,就掛一個海報,不用接電就可以擁有它。

會被放在紙上的,我會覺得比在螢幕上閱讀性來得高。雖然截得很局部,但它的影像空間更像是我們在看攝影或平面作品的感受,最後再依據這種感受印在紙上。裁切的過程其實還蠻糾結的,有些畫面裁切前可能覺得有趣,裁切後單獨去看可能又覺得沒那麼有趣,這其實有點像攝影的敘事行為,只是拍照是在一個更大的畫面去找主題。至於被留下來的部分,則會變成故事中的故事,成了兩個故事平行在畫面裡。

我覺得螢幕是一個求新的過程,跟隨科技進步一直變化的載體。但紙張對我來講不是求新,它追求的東西是廣度,就是這一張紙到底可以呈現多少東西?且不侷限於自己所看到的,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有自己的個性,可以有自己存在的風格,不像螢幕說這個顯色、解析度不好,我們可能就覺得這台電視或手機不行。每一張紙的存在都有它的身分與功能,就像最簡單的影印紙,它很便宜,但我們本來鎖定它要印的內容就是長這樣子,並不需要特別去追求印刷油墨效果顯著的影印紙。但螢幕不是,它不管播放什麼內容,我們就是會想看解析度最好的,這兩種載體所呈現的美感是很不一樣的。

我們可以接受不同的紙,但好像很難接受不同的電視,就好比現在已經沒人看映像管電視,面板有一個淘汰過程,但紙張沒有,除非螢幕克服了人類生理上的限制、使用習慣,取代了紙張。每張紙的特色不同,例如我會覺得今天什麼影像比較適合印在什麼樣的紙上,那這張紙不一定是最好,可能很便宜,但我就是想要那種感覺。紙張所賦予的意義,我覺得跟想要表達的內容更可以結合在一起。

而紙張與螢幕所呈現出來的內容、時間感也有所不同。紙張對我來講某種程度上還是有累積內容的意味在,它不太像螢幕、媒體一直在變化。我們要去評論一件事情,或要回憶一件事情的時候,不太可能看一部6、7個小時的紀錄片,但卻可以花6、7個小時就只為了讀一本書。


Q5. 截取畫面常伴隨無可避免的粒子或馬賽克效果,從現在的數位影像處理及紙本印刷所要求的精緻與精細上來看(人類對於趨近肉眼的畫質追求),其實是相違背的,而你在影像藝術家的身份外,平面設計也是你的副業,我們好奇你是怎麼看這樣的印製成果?

LN:我其實不把自己當成是攝影師。因為我覺得攝影師跟我在做影像的區別就是說,我對影像的生成跟本質,本身還蠻有興趣的,但我覺得攝影師更專注在畫面裡面的內容、人物的關係、構圖美感,我比較會去想的是:影像生成的內容,到底跟觀看的過程有什麼關係?對我來說,馬賽克效果可以看做是影像的另一個風景,可以產生出閱讀的另一個美感或痕跡。


Q6. 時間一向是您作品的核心命題,《散落物 memento》所欲傳達的概念是否也與時間有關呢?

LN:我在講時間的概念時,什麼東西都可以談,因為它存在不同的事物上,信件的內容、溝通的媒介都有時間的痕跡在裡面。散落物這件作品也跟時間有關,如蘇珊.桑塔格於《論攝影》中所提:「攝影就是面對死亡*」,因為你拍了這張照片時間就過去了,它就被凝結在畫面裡。

我這次選了80張相片輪播,觀者面對一張照片只有3秒鐘的時間,這樣的時間狀態有點像我們在滑手機,看一下就滑過,並不會也無法認真去尋找影像內容有什麼意義,相較於觀看實體照片時,是有所不同的。

我覺得科技應用到生活的時候,某種程度還是要考驗人們的生理條件是不是能夠適應。畢竟螢幕在長時間觀看下,對眼睛的傷害是比較大的,除非這件事被克服,要不然基本上我覺得用螢幕去閱讀、或做更多事情仍是無法成立的。也因為這樣,螢幕所乘載的時間刻度是不一樣的。為什麼我們常常覺得螢幕只是傳達訊息,就像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講的「媒體即訊息」,它是一個訊息的發送點,它很有效,可以即時告訴你現在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當我們想要從裡面累積一樣東西時,還是會回到紙本上尋找,這兩者間傳遞輸送及創作思維的過程不大相同。紙張同樣也是乘載訊息,但它或許是更貼近人的生理或心理運作方式。

攝影就是面對相死亡*
馬拉美說:「世界上每一件事的存在,都是為了在一本書中死亡。」如今,每一件事的存在都是為了要在一張照片中死亡。
——蘇珊.桑塔格 《論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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