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少漫的汗臭鹹味就是讚!黑白文化主編柏阿橘✕進擊的美編
讓原創台漫成為大眾娛樂的選項,我們從實體書的品質做起
2022/09/23 · 作者/林芷湲 ‧ 編輯/週編少年 · 攝影/蔡耀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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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原創漫畫風氣興起,在搜尋欄鍵入「漫畫」、「台灣」,可見作品百花齊放:日式漫畫(マンガ,註1)、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註2),甚至韓國條漫(註3)或更具有實驗性的形式,隨著投入創作的作者越來越多,專為漫畫而生的出版團隊也逐漸多元了起來。

在這之中,有一個迷你團隊以「變種」聞名,從劇場改編漫畫起家,再將漫畫反向推回劇場、廣播劇粉絲、甚至曾推出可在閱讀過程中探索的沈浸式漫畫,這間座落於台北光復南路樂悠悠之口的出版社,便是黑白文化(halftone press)。


當漫畫不只是漫畫時,作品才能去到更遠的地方

專攻原創漫畫的黑白文化成立於 2020 年二月,迄今不過兩年時間,曾製作過多部與劇場聯動的作品,如《過氣英雄傳》、《陰間條例冥戰篇》、《新社員》漫畫版,更於今年推出以同婚合法為主題的系列 BL 作品《彩虹燦爛之地》並發行同名廣播劇,同時代理少量日本漫畫如《歌川國芳江戶浮世錄》、《讚啦!光源氏》等。

主編柏阿橘本名柏雅婷,成立黑白文化前即有自己的接案工作室「超展開策畫」,以策展、企劃等專案服務為主要營業項目。之所以會投入漫畫製作,除了職涯道路上的順水推舟,也因自己從小受漫畫文化薰陶,「那種少年漫畫裡熱血中二的感覺,好像為了未來非得做點什麼的渴望,真的是支撐創作者走下去的動力。」他說。

但台灣原創漫畫長期面臨讀者基數小、推廣不易的難題,在社內沒有既有鉅作的支持下,黑白文化必須想出自己的路,阿橘分享自身經驗,「看台漫不是漫畫讀者的首選,即便作品量年年增加,但這之中能被大家記得的一年可能不超過一、兩本,即便能記住,也是因為被其他媒材的作品改編過。」

「所以我就想,如果我們可以不要等待授權,自己從前期就開始做共同開發、讓它不只是漫畫,是不是有助於這個作品的名字被大家看到?就算看到的人不想了解也沒關係,至少多一個曝光機會。」

以此為主幹去看黑白文化的作品,不難看出這個脈絡——《陰間條例》原是漫畫,後被改編成劇場作品,使其在劇場領域擁有一定知名度,進而促成漫畫續集「冥戰篇」的誕生;《彩虹燦爛之地》在發展之初就找來甜耳朵讀劇社合作小型廣播劇,讓作品能進一步接觸原本就喜愛特定配音員的粉絲。

也因為長期涉足劇場,跟原先就深耕劇場的「進擊的美編」歐陽文慧特別投緣。


註1 漫畫  原文為漫画(マンガ),泛指形式為右翻直書的連續圖像。
註2 圖像小說  盛行於歐美,泛指形式為左翻橫書的連續圖像。前述兩者均可被稱為漫畫(comics),但在形式與發展脈絡上截然不同。
註3 條漫  webtoon,一種源自韓國的漫畫形式,由「web」及「cartoon」二字組成,專為行動裝置而設,只需向上下滑動就能閱讀。


不惜使用「旁門左道」,全為滿足設計需求

回顧相識過程,兩人其實在學生時期就已打過照面,正式合作始於 2014 年阿橘以策展人身份規劃的展覽,彼時一人是策展人、一人是受邀參展的藝術家,後來在劇場領域再度碰頭,豈知工作起來默契十足,合作關係也就一直延續下去。

正如阿橘從策展橫跨漫畫,歐陽文慧的職涯發展路徑也不若一般設計師,自稱邪魔歪道的他出身純藝術,唸的是版畫,從求學時期就對材質跟工藝技術充滿執著,為了想要的效果採取各式非正規手段,甚至創立「進擊的美編」粉專,紀錄每一次的製作歷程。

何謂邪魔歪道?歐陽文慧以劇場為例:「劇場的觀眾基數不大,一場就是兩百至四百人,加上在劇場工作流程裡面,視覺統籌是很後端的事,所以不可能有預算去做開版印刷,所以那時會把不同劇團的文宣放在一起製成獨立版,相當於自己是合板商,好讓專案有更多紙張上面的選擇。」

「劇場工作讓我知道天花板就在那裡,當現有的材料無法滿足我的需求時,我就得去運用各種邪魔歪道,省下的動支越多,可以做的事情就越多。」他補充,「所以後來必須為了很正式的設計稿去學正統做法時,就會發現,咦,原來我已經用其他方式模仿過這個技法了。」

以「觸覺型工作者」描述自己的他,做設計向來是選材先於做稿:「我沒辦法先開檔案,一定要先算出我可以用哪些東西、手上有什麼材料,才能去搭配我想要的設計方向。」

被劇場工作鍛鍊起來的高超應變能力,以及對印前工作開放的嘗試心態,也反映在後來兩人在黑白文化的密切合作中:把燙金版留著好重複燙、在四色油墨中添加螢光油墨、將 C、M、Y、K 四色版中佔比數值(%)較低的色版抽換成特殊色⋯⋯等,種種對印前工作的執著,使歐陽文慧成了身兼印務、設計、預算控管的全能型角色。

柏阿橘(左)及進擊的美編歐陽文慧(右)。


拆解所有工作環節,提高小編制的設計印製效能

打好深厚共事基礎後,緊接而來的,就是隨著黑白文化創立而來的大量美編需求。

由於黑白文化的設計和美編多為斜槓工作者,同時還有其他工作在身,若碰上設計無法到場看印,現場出狀況就無法及時處理。為解決此問題,黑白文化將設計工作環節拆得很細,從「內文上字」、「封面設計排版」到「印前處理」,全都可以拆開發包並分開計費。

通常歐陽文慧所負責的,便是介於設計和印務之間的環節。

阿橘解釋箇中原因,「一般流程是印務發現問題後,請設計師改稿,但如果負責這個工作的設計有印刷概念,對印刷分板製稿就能有更多主控權,可以迅速看出錯誤並調整;與之相對,如果負責印刷完稿的人對設計有概念,像是網點、網線數等資料就能在腦內憑經驗視覺化,也可以憑藉設計經驗看出原始稿件製作者選色、分色的意圖,將設計稿精確調整為印刷效果最好的模式。」

而除了份內工作,歐陽文慧也時常秉持著進擊的精神,在稿件上實驗一些既符合作品宗旨又可自娛的技法。例如 2021 年夏天出版的《歌川國芳江戶浮世錄》,為了將內頁合台(註3),必須生出前後蝴蝶頁,聽聞需求的他二話不說,在參考了歌川國芳原畫的質地後,搬出自己畫版畫剩下的空版及馬連(註4),憑空生出具浮世繪風格的空白素材。

玩這麼大,有額外預算嗎?兩人相視而笑,答曰:「這是愛啦。」

進擊美編掏出的法寶(左)及《歌川國芳江戶浮世錄》蝴蝶頁(右)。圖/取自柏阿橘臉書


註4 合台  指編書時須以能成為一台的頁數做書籍頁面規劃。
註5 馬連  一種版畫專用的拓印工具。


細節決勝負:網點、斷句、字體

回歸日常製書,僅有黑白二色的漫畫稿件處理起來看似容易,但其中其實不乏需要注意的眉角,有時甚至比四色印刷來得更費工。

「例如網點,我們最害怕遇到的就是網花。即便漫畫家在製稿時都處理好、長期配合的印刷廠很佛心替我們升級成水晶網點,但印程中只要稍微調整解析度,就有可能會產生網花;又或者是製作翻譯書時,日本來的原稿檔網線數過高,無法被台灣的製版軟體解讀,在製版時也會有網花情形。」阿橘說。

「斷句則是另一個我們都很在意的地方,有的漫畫在排內文時,會突然出現這行字很多、旁邊那行卻只有兩個字的狀況,因為不想讓這種長短腳的感覺影響閱讀體驗,所以會盡量把多行對白處理成類似的長度,盡量將每行之間的落差維持在兩個全形空格內。」

台灣漫畫和日本漫畫在字體選用上也有極大差異,日式漫畫使用的字體多以楷體和明體為主,少有其他字體表現,中文則有多種字體可供選擇,角色獨白、旁白、強調語氣等各式情境均有多種字體可選用,更有明確標點符號規範須遵守。

正是種種細節的加總,才造就了漫畫的可讀性。然而,可讀性有了,只不過是抵達起跑線,真正的挑戰仍在發行之後。

 
① 斷行示意圖 ② 中文對白字體選用示意圖,翻攝自 M2《仍未知曉的景色》 ③ 正常網點 ④ 網花示意圖


如何做出一本「品質良好」的漫畫?

現代社會寸土寸金,每個人家中的藏書空間也隨之縮水,身為實體書的製作人,勢必得去思考實體書的定位。

「想買的書那麼多,但空間又不會跟著長大,所以電子書絕對是一個滿足漫畫讀者需求的手段,但實體書還是有存在的必要,畢竟那是一種經驗的延續,手感、氣味是無可取代的。紙本一定會變成收藏品,是大家有空間時願意保存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麼書的品質必須足夠良好,它身為收藏品才有對應的價值。」

品質良好的漫畫得符合什麼標準?記憶中,「品質良好」這個形容跟台灣漫畫似乎有些距離。

不少八、九零年代的人都有類似的體驗:在超商買週刊、回家看完最新連載後便丟在一邊等待回收;買來的漫畫放一陣子書頁就泛黃斑駁;要收藏漫畫一定買該國原版,你說台版?喔,那是拿來推廣用的啦。

阿橘答:「第一是網點必須印得清楚,畫面品質呈現一定要好;第二就是紙不能太容易變色;第三是顯色,用顯色來形容雖然有點奇怪,但當一張紙印彩色是漂亮的,印黑白就不會難看,所以我們做漫畫時,內頁都用微塗紙。」

針對品質,歐陽文慧補充:「我會在意重量,因為我喜歡躺在床上看書,所以非常討厭很重的書,只要看到紙張條數夠,但重量卻比別張紙來得輕,就會優先用它;第二是手感,既然都買實體書了,就是想要摸到紙,因此我會希望紙張本身有手感、具有一點纖維特色。」

談及手感,阿橘則分享自己的疑惑,「日本漫畫上膜是因為書店裸賣,既然台灣人看書時習慣套書套,販售前也習慣上收縮膜,那封面為什麼還要上亮膜、霧膜?既然同樣要花錢,為什麼不如留起來用好一點的紙張,讓大家在翻閱的時候可以感覺到紙張的纖維跟材質?」

「啊不過,」話鋒一轉,還是回到現實層面,「急案時間不夠油墨乾不了的話也沒辦法,管他三七二十一,亮 P 上起來就對了!」語畢全場大笑。急件的苦,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黑白文化出品的原創漫畫一律用紙面帶有微量塗佈的日標 HUWA HUWA 作為內頁用紙。


成為大眾的娛樂選項,台漫發展才有未來

訪談最後,邀請阿橘回顧黑白文化兩年來的歷程,難免覺得吃力,「原創漫畫靠書獲利不容易,需要經過漫長的品牌積累跟書系定位,也因此過去兩年我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為了做出成績,一年內光是自己一人就編了十本書。」

歷經過大小體制兩種截然不同的工作型態,他坦言自己有好一陣子都處在分離焦慮的狀態裡,總覺得自己跟一本書相處的時間不夠、還來不及好好把一本書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就必須跟它告別,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本書。

「內容永遠不會是舊的,只要有沒看過的人,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新的,問題永遠是該如何讓更多人知道這本書的存在?」

阿橘反覆思忖自己一路猛衝的工作歷程及書市的現況,「以前出十本書可以帶來的營業額,現在得要用二十本書才能達到,一樣的人力,兩倍的負荷,對產業和從業人員而言,都不健康。」

「有沒有可能是維持出十本書的節奏,但把一本書講得足夠久,而不是三個月就結束?三個月就被淘汰的書就沒有競爭力,我覺得內容不會被淘汰,我們應該要好好去跟書相處。」

關心黑白文化的後續動向,阿橘提到自己接下來或許會以比較緩慢的節奏來前進,沉澱之餘,也持續摸索漫畫的下一步。

那如果人生有其他條路,也還是會選擇這條路嗎?「會。我覺得做這行不會後悔。」回應仍然堅定而懇切,「漫畫本來就不是我唯一的選項,與其說要做出多好、多賣座的漫畫,不如說我希望大家可以把台灣漫畫作為娛樂選項這件事放到優先一點的位置上,當大家願意主動來看台灣的原創漫畫,原創漫畫的發展才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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