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萬華的友力裁紙行，馬達徐徐轉動，落刀與紙面劃出唰唰聲響，兩位負責人靈活地打點時不時湧入的訂單，片刻不得閒。
時間倒回民國九十年，台灣紙業面臨兩大困境：產業外移與數位革命。文化用紙量逐年下降，加上中國、東南亞紙廠崛起，時至今日僅剩當年的一半。反倒美術紙逆勢成長，成為出版品、產品包材與企業印刷品精緻化的重要一環。友力林老闆回想起當年產業以量取勝的盛況，兩、三天加工一萬盒名片不在話下，遇過前幾名艱鉅的任務，是幫某宗教團體裁切經文。僅僅3公分的邊長，每次裁切數量不能多，必須小心翼翼地分類、校準、再分類，最終包膜，難易度堪稱魔王等級。
老闆姓林名本，原以為跟風水有關，才曉得當年取名挺隨性的，沒什麼特殊含意。個頭不大，一張娃娃臉膚質極好，看不出林老闆在紙業已待超過四十年。站在比自己雙臂平伸還寬的裁紙機前，靠著它十幾年來埋頭運轉，撐起這間隱身民宅內的小小加工廠。
十六歲入行，從送貨開始做起，一路當到業務。林老闆白天跑客戶，晚上到印刷廠學藝，早早過起斜槓人生。會成為裁紙行頭家，看上的是長遠的未來，畢竟年紀漸增，體力有限，便決定從前輩手中，接下民國七十年成立的友力。人緣極好的他，能談天能說地，工作卻絲毫不馬虎。加上效率極佳，與負責包裝的老闆娘儼然是這行的神雕俠侶，默契十足。
全紙轉換成各種裁切尺寸已烙印在林老闆的心中，一眼便能瞧出工單上的裁切規格尺寸是否有誤。
觀察工廠內部，鎮守中央的西德 POLAR-115 裁紙機鼻息如雷，微傾可瞧見長約100公分的巨型裁刀，氣場逼人，下刀卻極為敏捷，逐見刀鋒之銳利。角落擺放著備用裁刀，我們私自幻想著林老闆獨處暗房磨刀霍霍的身影，孰料服務到家的廠商會定期至友力收刀，省下許多功夫。也因為按時保養，機子運轉至今沒出過什麼大問題。儀表板上按鍵排列整齊，左側工單依序夾好，右側擺台計算機，隨著需求不同，計算公式與相對應的操作流程在林老闆腦中快速運轉。一發現工單有誤，旋即致電客戶再三確認裁切尺寸，深怕影響後續加工。
西德 POLAR-115 裁紙機的內部構造，刀鋒前緣為鋼製，後段則是白鐵。
更換裁刀時，都是靠這中間這兩根小螺絲來移動刀片。
林老闆說，紙張、印刷與裁切的眉角太多，裁切工序依成品類型決定裁切方法，可簡略分為：
■ 單純白紙裁切*1
■ 印刷成品加工*2
■ 紙張對裱加工*3
白紙裁切只要開數、尺寸、數量計算起來沒有問題，即可執行。但印刷完成品的裁切，需注意紙張是否完全乾燥，甚至確認成品尺寸與後加工動作，避免因裁切壓力造成的油墨「爆漿」導致髒點產生，也能避免紙張在吸濕、放濕的物理過程中影響裁切後尺寸。倘若遇到對裱紙張須裁切，乾燥程度更是重中之重，否則紙一旦吃膠，便會像裁抹布般徒增裁切阻力。
攤開地圖，大大小小的印刷廠遍佈全台。作為後加工一環，友力之所以能站穩業界，靠得是比別人多一刀的細心。聊到這行最怕遇到印刷事故，林老闆大方分享多年來的心法：紙張各異掉屑程度不一，紙質、印刷與裁切三方都會有所影響。以裁切為例，固定端因受壓裁完較為平整，反之另一端則容易掉紙屑，這是因紙張本身由長短纖維交織而成，故林老闆會多一道工序，將粗糙面裁掉，減少後續印刷出問題。
常見的印刷記號（用以表示進紙方向及印刷時是靠左或靠右印刷），裁切師博可依此記號注意紙張印後的伸縮狀態。
訪談中，林老闆生意應接不暇。我們擔心妨礙到作業進行，中途暫停幾次。推開塑膠門簾，赫見外頭還有客人，一包包待裁紙張橫躺拖板車上，排隊瘦身。都說台灣人肯拼，闖出經濟奇蹟，怎麼可能被這次疫情擊倒？「單量當然有掉啊，掉了五分之二，」遑論文化用紙量所受的波及，更是雪上加霜。會對紙業前景感到憂慮嗎？林老闆倒是挺坦白：「不會啊，我都五十好幾了，有什麼好擔心。不過做生意就是這樣，以後市場愈來愈小，如果要維持基本的利潤，薄利多銷是最不妥的。紙的價值只會愈來愈高。」
▲ 友力林老闆分享裁紙作業情形、機器運作及裁紙眉角
兩輛貨車擦身而過，迅速駛離巷弄的一端。若非熟門熟路，外人很難在萬華找到正確方位，只因老舊街道欠缺規劃，每個巷口長得一個樣。時值新冠肺炎衝擊各地經濟，這裡的街巷仍舊熙來攘往，滾著熱騰騰霧氣。而單純的生活，體現在兩夫妻身上：平日忙於工作，假日上山兜風，也不追隨近幾年的登山熱，只為求個紓壓，疫情期間甚至連下車都免了。回顧過往的日子，林老闆幾乎將一切奉獻給紙張，別說是培養興趣，孩子都是在印刷廠帶大的。即使身處貴為夕陽產業的紙業，友力的招牌必定會在萬華持續亮著微光，如常地生活，樸實無華且溫馨。
註：紙張裁切會因印刷工序不同，影響紙張送到裁紙廠的模樣。
*1 白紙裁切一般多為零售或有特殊尺寸需求的印刷品。
*2 印後送裁切常見於大宗印刷，如書籍、名片等。
*3 紙張對裱後加工裁切則屬特殊紙製品範疇，如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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